16.第一卷 红丝绕(十六)

音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夜读小说网 www.xiaoshuoyd.com,最快更新娇儿最新章节!

    楼家两代从商,富贾一方,虽家中无甚亲眷在朝中提携运作,但也被一般的官宦所争相巴结。

    而扬州向来又是富庶偏安之地,扬州城中的富户也要比其他的地方来的更显贵一些,此次出了这样的变故,一般的商户,自然干系重大,摸不准下场就是抄家问斩,楼家却因为上下人脉都经营处理的好,就是在狱中,也还有商筹转圜的余地。

    知府同楼家关系好,多年来也得了楼家不少的益处,自然不想楼家倒台,但皇命难违,他区区一个知府,如何去保全判了重罪的楼家?

    楼娇在狱中呆了一夜,第二日就托了狱卒去替他给知府传口信,知府要避嫌,换了便装才敢来相见。

    但他既然要想办法替楼家开脱,自然要弄清楚那罪责是为何,他听了楼娇亲述事情始末,不由得连连摇头,这楼家二子何以糊涂至此。

    楼娇知道这是大罪,但为今之计也只有这一条生路可以走,他以手扶知府衣袍,曲膝要下跪的模样。

    知府连忙止住他的动作,“楼公子不可!”

    楼娇昨夜才被捉到狱中,眉眼间都见有疲惫的神色,“知府大人,我楼家绝无谋逆之心,只怪我二弟年幼,受了人蛊惑,才犯下此等大罪来——”

    “本官知道,此事和楼公子并无什么干系。楼公子为人,本官再清楚不过。”知府将楼娇扶起来,又让他坐下。

    楼娇敛眉低首,实在是温顺的很。

    “但谋逆实在是大罪,本官虽是扬州知府,在朝中却也人微言轻。”知府道,“如今之际,只有舍掉二公子,才能有一线生机。”

    楼娇何尝不知道知府的意思,但那毕竟是他手足,“知府大人,我二弟楼翊驽钝,但天性纯良,实在是……”

    知府听到此又只是摇头,“楼公子,如今不是取舍的问题,楼二公子犯下此等大罪,就是逃过这一劫,以后也难免会有有心之人拿着这个大做文章,到时候楼家又该如何自处?”

    楼娇心思玲珑,怎么会没考虑到这一层。

    “楼公子,本官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还请楼公子自己考虑。”知府说着要告辞。

    楼娇却拦住他,“在下有一事相求。”

    知府等着他说下去。

    “在下恳请知府大人能代我转交一份奏疏。”

    知府问,“交给何人?”

    “昭王东岚。”

    ……

    扬州知府上递的奏疏,一直传到了东岚手里。

    东岚方才下朝,接了奏疏看了一眼,就又丢开。

    他身边的太监收了人的好处,在东岚身边询问,“皇上为何不看?”

    “求情之论,不看也罢。”

    东岚将别的奏折批改完,又瞥到了那一本被他丢开的奏疏。他又拿起来翻了几页,越往后看,眼中的冷意就越深。

    身边奉茶的太监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主,他见东岚面露不悦,就知道此事已无转圜的余地,心里还在感叹,没想到东岚忽然合上奏疏问他,“这楼家是一户什么样的人家?”

    太监不知东岚所问意图,只回答,“回皇上,楼家乃扬州富贾。”

    东岚忽然冷笑一声,“区区一介草民,何以敢这样同朕讨价还价。”

    太监好奇,“皇上,奏疏上写了什么?”

    东岚睨了他一眼,“你今日的话,有些多了。”

    太监知道东岚性子不好琢磨,只怕刚才问的太急,叫东岚不愉,他本来就是一个奴才,怎么好过问主子的事?东岚这么说了他一声,就叫这太监低着头半天不敢言语。

    那奏疏自然是楼娇亲笔写的,内容也不过是分析朝局,现在朝局初定,东岚皇位也方才坐稳,北狄边境虎视眈眈,年年征战,昭国国库空虚,而楼娇是自愿将楼家半数家财归于国库。楼家两代经商,贸易往来连接北狄,如果东岚执意要抄家,也恐怕搜罗不出太多钱财。而楼娇的意思就是,若是东岚执意要问罪,楼家其他的产业,就要归属北狄。

    东岚知道,能叫东祁看上拉拢的,绝不是寻常富贾人家。只是不知道,这楼家的胆子居然也这么大,居然还威胁起他来了。

    而东岚,最是厌恶叫人威胁,他将奏疏丢在地上,“传朕的命令,楼家上下一干人等,即刻处斩。扬州知府若再给朕上书这没用的东西,也一起斩了就是。”

    他下完命令,云清音耳闻此事,前来同东岚说。

    东岚对云清音有几分尊敬,平日以老师尊称,见云清音来,叫了太监给他奉茶赐座。

    云清音自然是为了楼家一事而来,但他却也不是全为了楼家。

    他同东岚说了楼家所见,奢靡田宅,珠玉成斛。倘若此次放过楼家,楼家所奉钱财正好充盈国库。倘若执意抄了楼家,只怕搜罗到的也只是表面的田宅。

    东岚是听得进去劝谏的皇帝,云清音一字一句,他无不认真思量,最后他也确实是听了云清音的意见,又派了人前去拦截前面下的那一道圣旨。

    是夜。

    扬州知府接到了圣旨,圣旨所说,凡同楼家亲近的人,此罪连坐。

    知府只当此事再无转圜余地,又见圣旨催促他早日将楼家一干人等处斩,只怕明天京中就有督刑的人前来。

    深夜里他前去狱中探望楼娇。

    狱中阴冷,楼娇身体又是单薄,住了几夜就染了风寒,咳嗽不止,知府来见他,楼娇才勉强坐起来。

    知府让狱卒将牢门打开,见到楼娇一脸病容,有许多话就说不出来了。

    楼娇见他脸色,又见他深夜来探望,就知道事情的结果了,他苦笑一声。

    知府受他恩惠颇多,却没有照拂到他,听楼娇此言,长叹了一声,“本官实在是尽力了。”

    楼娇点点头,“多谢知府大恩。”

    到第二日午时的时候,楼家一行人处斩,楼翊跟楼娇从那一夜后就分开关押了,在刑场上才又见到。

    楼翊身体要比楼娇好得多,在狱中住了几天,也还是寒梅一样的挺拔姿态。

    楼娇染了风寒,面颊瘦削苍白,一副弱不胜衣的姿态。

    两人被押至刑场,行刑之时,两人被按在铡刀旁,行刑手举刀欲斩,第二份谕旨才终于送到。

    谕旨送达,知府连忙差遣左右将两人放下来。

    楼翊也脸色发白,他并不是无知无惧,楼家此次大难,他心里愧疚难当,行刑的时候,又看到楼娇一脸憔悴病容,更觉得痛恨东祁。

    而楼娇一被放下来就昏倒了,离他最近的楼翊连忙接住他。

    知府坐不住了,从位子上站起来,“快叫大夫,快叫大夫来!”

    楼翊却不等他说完,抱着楼娇往楼府里赶了过去。

    楼娇再醒来的时候,楼家已经初定了一些,那些抓走要卖做娼妓的婢子奴仆都找了回来,有些是被抓的时候逃跑了,找不回来的。

    伺候楼娇的采薇还在,她这几天看着也是受了不少苦,见到楼娇睁开眼,连忙将大夫叫进来。

    大夫给楼娇把脉,采薇就在一旁问楼娇,“大公子好些了吗?想不想吃些什么?”

    楼娇一点胃口都没有,摇了摇头。

    采薇更是担忧,“大公子,你都睡了三日了,要吃些什么,奴婢吩咐厨房的去做。”

    楼娇还没回答,把完脉的大夫将他的手腕放下,同采薇说,“大公子体弱,又是病愈,做些清淡些的小点就好了。”

    采薇点头记下。

    大夫背起药箱,“我去开个药方,你跟我出去抓些药。”

    采薇乖巧的跟着出去了,但她放心不下楼娇,也不放心别的人伺候楼娇,就跟门口那些个婢子吩咐,“半盏茶之后进去问一下大公子,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记下来,去让厨房的去做。”

    外面的婢子连连应声。

    采薇这才放心的跟着大夫去抓药了。

    半盏茶的功夫,有婢子谨遵采薇的嘱托,进了楼娇的房里去问,楼娇醒来了一会确实也饿了,虽然没胃口嘴巴里寡淡,但胃里饿的发疼,“叫厨房里煮一些鱼汤,再做些清凉月霍碎端来。”

    婢子出去办了。

    只过了一会儿,楼夫人亲自端着东西过来了。

    楼夫人这几天过的也不好,眼睛肿着。

    楼娇看见楼夫人,就要起身,“娘,你怎么过来了?”

    楼夫人按着他的手,“你还病着,不用起来了。”

    楼娇就靠在床边坐着,楼夫人端了瓷白的一碗鱼汤,用汤匙放温了才喂给楼娇。

    楼娇是习惯被人伺候的,吃了几口,有了些力气,就问楼夫人,“娘,府中怎么样了?”

    “府里和从前一样,只是这次的事闹的有些大,有些奴才嚷嚷着要同府里解约。”楼夫人说的自然是少数,因为多数买来的家仆,都签的是卖身契。

    楼娇听在心里,“楼家出了这样的变故,那些人想走,也无可厚非。”

    楼夫人也不说话,她一个妇道人家,府里出了这样的变故,已经是六神无主,而楼娇又病倒了,她更是慌乱无措。

    楼娇又吃了些东西,忽然想起了楼翊来,“娘,二弟呢?”

    楼夫人一听到楼翊,就变了脸色,还有些忿然,“你管他做什么?这个逆子,做了这样的事——当初我同他说,他连我都欺瞒,真是!”

    楼娇覆住楼夫人的手,“娘,二弟年幼,难免会遭人蛊惑。”

    楼娇这是第一次帮楼翊说话,楼夫人又一向是最听得进去他说的话的,何况楼翊又是她的骨血,虽说气,但这事,毕竟已经是过去了,能气多久?

    楼娇又温声安抚了几句,楼夫人也不说楼翊下落,只叮嘱楼娇好好养病。

    等到楼夫人走了,楼娇问采薇,采薇才说,楼翊从回来,就被楼夫人关进了宗祠里反省去了,听说已经跪了三天三夜了。

    “大公子,你可千万别心软,这二公子,干了这样的糊涂事,差点把楼家都害了,叫他跪着还是轻的了。”采薇也是个心思剔透的人,府里那些传言她也多少听到了一些。

    楼娇说,“在你眼里,我是那么一个心软的人吗?”

    “难道不是吗?”采薇反问。

    楼娇拧眉,“采薇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采薇知道楼娇脾性,所以也不害怕,“大公子如果不心软,也不会听江湖术士的话,给二公子换血,落下现在这样的病根。”

    又听采薇提起以前的事,楼娇有些烦了,“采薇!”

    采薇替楼娇不值,咬唇没有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