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帝崩

疯狂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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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昶只身进入里间,这里重重帐幔被尽数规矩束起,四周开了窗,外头大好的阳光照射进来,激起一室的尘埃,眼前尽是金色的浮尘,逸散开去就是满室亮堂。

    皇后仍旧是一身再刻板不过的制式朝服,凤冠齐整分毫不乱,见文昶进来,冷漠面色不动。另一侧是一位宫装美妇,文昶只见过数面,却丝毫不感陌生。

    长公主精致的下颌一点,受了他的礼,牵扯出一抹微笑:“文太医,皇上恰好醒了。”

    文昶颔首,面上神色谨肃,几步走上前去。

    姜全在一旁搀扶着方才清醒的皇帝坐起身,一应俱是整理好了,才默不作声地退到不远处,垂首不闻。

    文昶在御榻旁住了步,撩袍要跪,皇帝睁着略显浑浊的眼睛摆了摆手,示意他在一侧圆凳上坐了。

    “朕只问你几句。”皇帝声音依旧低沉,只是气力难继,便不免有中气不足之感。文昶依言挨着圆凳坐下,心中不自觉想到东宫当中如今也是虚弱不已的太子妃,只是御前不得失仪,即便眼下皇帝缠绵病榻,但余威尚在,接下来的应对他须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如今出神是万万要不得的。

    “臣知无不言。”

    皇帝似是笑了笑,摇了摇头道:“如实即可。”

    文昶垂首:“不敢。”

    两旁皇后同长公主俱是静默不语,文昶无暇分心,就听皇帝似是精神好了些,接着说了几句话:“安国公府那孩子是朕亲自点的探花,他文采如何功力如何,朕一清二楚。这数月间的密信,朕只信三分。”

    文昶心中一紧,一旁长公主抬眼看过来,不知其中情绪如何。皇帝将几人神色收入眼底,淡淡道:“皇后。”

    皇后起身,也没看皇帝一眼,径自往外去。姜全跟在她身后退下,掩上了殿门。

    文昶出来的时候,吴顺正候在外头,殿中虽也是满堂明亮,但到底比不过外头艳阳高照之刺目。后妃们同诸多皇嗣大多在偏厅候着,文昶经过的时候以余光瞥见七皇子安静地坐在华妃身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等到赵璟焱若有所感顺着视线看过来,却只见到文昶连起伏都没有的衣角,此外再无他物。

    文昶迈出宫门,见到阶下四品以上官员俱是到齐了,首辅同内阁诸臣与公侯重臣正在中厅商议,他看着下头这些神色各异的大臣,想到方才圣上之言,垂下眼帘不理会有些想要上前探听消息的大臣,由吴顺领着径直走了。

    高悬的烈日之下,一切都因着太过炫目的光而变得虚幻起来。文昶独自步行前往东宫,这般好天气,若是寻常,御花园中总有人影嬉闹,只是今日整个六宫都不约而同地噤了声,除去承乾宫有稀薄人声之外,便只有东宫了。

    太子妃一个时辰前便已发动,文昶被似是太子吩咐在此等候的宫人领进去的时候,只看见一盆盆冒着热气的清水送入,换出来沾满血的帕子和冰冷的血水。

    里头的女子就连生产之时,声音也是微不可闻。听着痛苦中夹杂几道低声尖叫的声音,文昶只感到心口一缩,偏生那领路宫人仍在一旁焦急道:

    “京中宫中最有经验的婆子是一早就在东宫住下的,今晨太子妃殿下有所不适之时一应事务都已备好了,只是殿下时时都要昏睡过去,参汤补药灌了不少,都不见效……”

    文昶站在外间,听这宫人在耳边说了些今早的事情。近旁坐了几位老太医,眼下也是拽着胡子皱着眉头翻医术,半晌还是无能为力。如今这个时候,太医院多数太医都往承乾宫去了,但即便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在此,只在外间急得跺脚干瞪眼,如何也是无济于事的。

    文昶在外间等了多久,他自己也不甚明了。到得后来,听得里间女子声息逐渐衰弱下去,文昶终于沉下心来,缓缓吐尽胸中郁气,一咬牙,将发尽数束起,扯过一条布巾遮住脸,细细净了手,推开门就进了里间。

    在文昶身侧焦急不已的宫人见状目瞪口呆,连同外间诸位太医一同呆愣在原地,不多时他们还未回过神来,文昶又急步出来,他的官服下摆沾了血却根本无心顾及,露在布巾外的眉眼冷肃,几步走到一位太医身旁,拿过纸笔运笔如飞,写完将笔一方,直接把药方塞到那太医怀中。

    “去抓药三副,照我写的做。”文昶冷声快速吩咐,说完又转身面向先前那聒噪不已的宫人,顿了一下,声音放缓了些。

    “你去承乾宫寻到太子,替我传一句话。”

    那宫人愣愣地点头,就听文昶话语间满含复杂,一字一句道:“世子无有后顾之忧。”

    宫人不明其意,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往承乾宫,他在承乾宫中一处佛堂寻到赵璟熠,就见这位往日高不可攀深不可测的太子殿下如今正以虔诚之态站在佛龛前,面前香烟袅袅,是此时这承乾宫中难得的一丝安宁。

    太子听了宫人传话,除颔首表示他知道了之外,再无其他变化。宫人不解之外又替东宫中痛苦的女子不值,只是他不敢有所表现,这边正要退下,就见御前大总管从佛堂后进来,请太子进内间。

    宫人退到门外,又看到高高在上的皇后同长公主从另一侧出来,吴顺同太子跟前的连升低眉顺眼地在前头引路,两位千岁之尊进了偏厅,就有偏厅一众后妃皇嗣行礼见过。

    宫人闻声默默离开,寻到承乾宫中宫人所在之地,站到众人身后,依文昶吩咐在此静待。

    静待什么?宫人想到这个词心跳得很快,周围的宫女太监们面色各异,无一不在一遍一遍确认着他心中的那个答案。

    静待什么呢?宫人默默压制着几乎要跳出喉口的心,连呼吸要屏住,生怕惊扰了什么。静待的结果,无论是哪一种,众人所能做的,都只不过是松一口气罢了。

    没有过多长时间,宫人抬眼时看见了台阶之上太子的身影,他的眼睛让这猛烈的阳光闪得刺痛,隐约间伴随着那一声如若幻觉的钟声,他看见太子周身在艳阳之下泛起了金光。

    太子面色平静,众臣心中惴惴。姜全从太子身后迎上来,手中捧着一封明黄的卷轴,双眼通红,语声哀戚。

    “皇上,殡天了。”

    六宫上空丧钟敲响的时候,东边太阳升起的方向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似乎砸进了所有人的心里,继而划破了皇城上方笼罩多日的晦暗之气。太子负手立于高悬艳阳之下、六宫中心,心如烹煎;东宫中女子眼眸微阖、气息渐弱,搭在新生稚儿小臂上的五指却越收越紧。不知事的幼儿吃痛,双腿一挣,猛然大哭起来。

    那日之后,京城钟声不绝,满城素缟;山河万里,举国尽丧。

    春时令走过最后一刻,交替入夏,那一日春夏之交,光芒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