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军杖

疯狂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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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璟煊带着人走了之后,沈珵才让身边静默如雕像的蒋旺粱去将他属下的兵士都寻了过来。

    方才亭外一直便是沈珵的人同赵璟煊的人驻扎着,然而后来发生这等事情,沈珵见冬梅猛然跪下,就知其中必然有无法宣之于口的东西,当即就让蒋旺粱出去悄悄把他的人带走了,是以后来他两人叙述整个来龙去脉的时候,听见的只有沈珵,蒋旺粱和赵璟煊那边的人。

    蒋旺粱很快回来复命,并叫了客栈中人来收拾亭中杂物。沈珵两人不便站在亭中,就踱了出来,站在客栈后花园里说了些例行的事情。

    蒋旺粱惯例向沈珵汇报客栈内各角落的情况,包括刚回房的赵璟煊都做了什么,说完之后就犹豫道:“将军,英王那边……”

    沈珵摇摇头,道:“照往常的办。”

    蒋旺粱想来不质疑沈珵的任何决策,就答应了,随后站在沈珵身后不发一言。

    沈珵就盯着某个地方看了半晌,而后突然道:“那个张六子……”

    蒋旺粱立刻应道:“是。”

    “你选几个人暗处盯着,别让他跑了就是。”

    “知道了。”

    蒋旺粱答应了就立刻去办,沈珵还站在原地没动,过了一会儿,身后走来一个人。

    他没回头,直接问道:“如何?”

    身后站了个穿紫衣的人,束发用紫玉冠,面如皎月,皓皓其颊,秋水其波,雌雄莫辩。

    紫衣人得了问,不紧不慢道:“未有异动。”

    “竟是如此安分?”沈珵转过身来,眼中有些微的惊讶。

    “不怪。”紫衣人道,“若是皇后被废,安国公府倒了,你失了所有后台,赵璟煊想着杀你,你自己还瞎了……”

    “你也生不出如何反抗的心思。”

    他这张嘴本就吐不出什么好话,沈珵早已习惯,是以现下也没有什么不满,只道:“听你这话口气,倒是来为赵璟煊做说客的。”

    紫衣人道:“我本无立场,只说事实。在你麾下效力不过各取所需,哪日你落难,我也只会转头另寻明主,与你再无牵扯。”

    沈珵听了也不气,这人性子古怪,从前如何不知,沈珵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一副样子,连沈珵前去招揽之时,说的也是上面那一番话。

    他麾下要的是能人,不是小人,只要有才能为他所用,他便不在意个人的性子如何,相貌如何。

    紫衣人的特点是只说他想说的真话,是以他说完这句,还补充了一番。

    “当然,现今我还未曾发现有比你更合适的主子,你如今无需担心。”

    这是他惯用的套路,每回谈到这个问题,紫衣人就必定要说这么一番来表明自己的立场,他便是有一百种方法让人相信,他如今为你做事,明日就保不准转头敌方麾下,反过来对付你的。沈珵也不例外,但现如今他并未有强劲的对手,是以就算这人离开,也无甚可担心的。

    沈珵就道:“多谢抬爱。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太子那边,不好交待。”

    太子还是不会轻易放过赵璟煊的,赵璟煊自小到大与太子作对,十几年下来,就是有再深的兄弟情分也该消磨得差不多了,何况他们之间从没有过这种东西。

    而那个位置一直是赵璟煊和太子都在追求的东西,斗争了十几年,就算扳倒了皇贵妃一派,赵璟煊本人也瞎了,太子不可能相信赵璟煊就这么放弃了一直以来奋斗的目标。

    “如何交待是你的事,与我并无干系。”紫衣人冷哼道,“皇室子孙自相残杀,被拴死在那个位置上也心甘情愿。你们的太子英明神武才智无双,在我眼中不过井底之蛙,不足为惧。”

    沈珵笑道:“你这话同我说说便好,太子虽是我堂兄,却也是君,我等再如何也只是臣。你这话传了出去就是坏了君臣之仪,到时你虽不惧,我还是要想法子保住你的。”

    紫衣人就道:“牵扯到你,你如何不要保我。你放心便是,我虽志不在此,却也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沈珵颔首道:“自当如此。”

    -

    第二天一早,赵璟煊对张六子的处置法子就传到了沈珵这里。

    沈珵听了蒋旺粱汇报,失笑道:“到底还是不忍心。”

    蒋旺粱就道:“这等仆从自当乱棍打死的,英王竟就给了十棍,还让他将银子带了走,这当真是……”

    蒋旺粱看了看沈珵,接着道:“妇人之仁。”

    沈珵不甚在意,就道:“那张六子可已赏了军棍了?”

    蒋旺粱道:“外头正张罗呢,说是马上要给刑了。”

    “此等皮毛,如何叫刑?”沈珵不紧不慢地翻着书,“英王属下之人,可都到了?”

    “并未。”蒋旺粱说着都止不住叹气的冲动,“英王吩咐避退众人,就在后院角落里摆了条凳,掌棍的还是张六子昔日好友,这……当真是如将军所说,这可如何叫刑?”

    沈珵就道:“你倒是在军中惯了,英王自小锦衣玉食,就是后宫后宅的阴暗把戏也是未曾见过的,如今能想出这个法子,却属正常了。”

    他这么说,一边却想到幼时见到赵璟煊的样子。由是大皇子赵璟熠一脉,他对于赵璟煊的印象也未有太多留存,唯一一次印象深刻的,还是在宫中后花园的情景。

    那时沈珵已有九岁,大皇子已是十一岁的大人,三皇子赵璟煊作为宫中最小的皇子,当年也已有七岁之龄。

    当日宫中设宴,众大臣权贵及家中命妇幼子悉数进宫赴宴,沈珵作为安国公次子,自是跟着自己的哥哥安国公世子和大皇子赵璟熠一行。那时他天资早已显现,长到这个年龄,少年老成便是故作深沉,一路上跟在两个哥哥身后不说话,就听着世子和大皇子谈论着事情。

    一行人回凤仪宫,经过御花园,就听见一阵幼童嬉闹,大皇子当先停了下来,略听了一会儿就往那头去。众人自是跟着,绕过霜雪落过的梅树,才看见三皇子同一众京中权贵子弟打闹,竟是在争夺一盒子驴打滚。

    沈珵知道大皇子从来与赵璟煊不对付,于是站在后头冷眼旁观,等着看赵璟熠如何动作。

    赵璟煊虽只有七岁,从小被母妃教导,也知虽应常往凤仪宫去,却是不可与大皇子来往。是以这个时候,他就如同京中其他权贵子弟一般噤了声,权贵子弟们朝大皇子行了礼,赵璟煊却独自站在雪地里盯着赵璟熠不说话。

    赵璟熠身边的公公看他如此,就尖声提醒道:“三皇子殿下缘何不行礼?”

    赵璟煊自是不肯行礼的,就默默僵持着不说话,想着大皇子走了他就能同伙伴们继续玩耍。赵璟熠未曾说过一句话,却也不动,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四周的宫人也不敢说话。

    但就在这时,赵璟煊身后的一个权贵子弟轻呼一声,就倒在了赵璟煊和赵璟熠面前的雪地上,原本拿在他手上的一盒子驴打滚也撒了出来,一个一个圆滚滚的白团子混在雪地里,立刻就看不清了。

    赵璟煊见了就急了,立刻就上前将这人扶了起来,轻声询问一番,就自顾自蹲下来在雪地上摸索着散落的驴打滚。

    大皇子见状就转身走了,沈珵走在最后,将要离开御花园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赵璟煊依然蹲在雪地里一个个将驴打滚寻了出来,其他的孩子站在一边面面相觑,都是想要走的。而自己摔倒在赵璟煊面前的那个人站在一旁眼神闪烁,满脸算计。

    是的,沈珵看得清清楚楚,那人自己摔倒了赵璟煊面前,就为了让赵璟煊在赵璟熠面前弯腰,他起身的时候还看了赵璟熠一眼,然而这一切赵璟煊都未察觉,其后还关切地嘘寒问暖,俨然将这人当做极为亲近的朋友。

    想到这件事,沈珵倒是想不起那个自己倒下的人姓甚名谁了,只知道这人最后也没有跟大皇子搭上边,至于是不是在去年的清洗中同家中父辈一同被罢了职,他也无从得知。

    但现下想来,将当年的七岁三皇子同如今的十六岁英王两相比较,也可发觉不少有趣的地方。当年一眼就可看出于权谋之上无甚天赋的三皇子,如今也知恩威并施地教训手下的人,虽然做得粗糙,却还是有些效果的。

    只是如今这发落张六子的法子,却是乱来了。沈珵一边安排着等下的事情,这边却忆起父亲曾经同他分析的话。

    “三皇子不比大皇子逊色,更甚要超过大皇子许多,你且看着。”

    沈珵当时便因这句话对赵璟煊产生了些微的兴趣,如今将近两个月下来,他的兴趣不增反减。他倒是要看看,能当得起安国公这句话的人,到底是如何的了不得。

    -

    因身有不便,赵璟煊就未曾亲到,只让庆来去了,在一旁盯着。

    张六子被绑在了条凳上,鲁忠站在一边,掂量着手中的棍子,满脸的晦气。

    “你说说你,王爷哪里待你不好?你就为了两千两银子把自己给卖了!”鲁忠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就算只给你十棍,被王爷给赶出去的人,又有哪家可用?”

    张六子就趴在椅子上道:“如今多说无益,何时行刑,你好给我个准备。”

    鲁忠就恨恨道:“竖子冥顽不灵!”

    庆来在一边就说,暂且等等,他去去就来。

    鲁忠同近旁的几个侍卫就应了,站在一边虎视眈眈,只等着庆来回来了,到点开打。

    但是没过多久,庆来没等来,倒是等来了一尊大佛。

    沈珵走在前头,身后跟着蒋旺粱,那紫衣人倒是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随行两侧,手中各拿着一根成年男子手臂粗的军棍。

    “这是……”鲁忠虽是随行在赵璟煊身侧的,却也没见过这等人物,现下见了,却是从心底生了惧怕之心。

    “沈将军估算着时间也到了,就领了人过来。”蒋旺粱说,“想必王爷的罚已完了,现下便是我将军的发落。”

    鲁忠下意识道:“王爷的罚……还未开始呢。”

    蒋旺粱听了想笑,生生忍住了道:“即是如此也无妨,你在旁看着便是。”

    张六子艰难地侧头看了看,立时就叫嚷起来:“这是何故?我是王爷的人,理当受王爷的处置。沈将军如此作为,却是真真的越俎代庖了!”

    沈珵没说话,蒋旺粱就道:“你这汉子倒有些学问,然越俎代庖这事,用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轮不到我家将军的。”

    说着没管张六子还在那处叫嚷,就使身后沈珵亲兵四散开来,俨然将这个角落给围成了铁桶。

    那膀大腰圆的两个汉子又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张太师椅,在地上放了,请沈珵坐了上去。张六子看这架势,知道今日是逃不了了,就愈发大声叫嚷起来,可惜原本赵璟煊的人见了沈珵这等场面,都是有脑子的人,最多只是嘴唇动了动,皆是闭口不语。

    沈珵坐在那边没说话,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有人从前门过来。

    鲁忠在旁一看,先是一惊,而后恍然大悟。

    来的是春桃,她领着赵璟煊身边的一种侍从,近的远的,能见着王爷面的不能见着的,一应几百人,一路走过来,气氛沉闷。

    春桃走到近前,让几百人分散开了围在张六子四周,张六子被绑在长凳上置于众人目光之下,只觉得身上的皮都要被扒掉一层。

    他刚想叫喊,蒋旺粱就上前将一块抹布塞进了他嘴里。

    沈珵见人都齐了,这才道:“开始吧。”

    他没废话,直接就让手下人开打。被春桃领来的众人刚开始都满头雾水,直到沈珵下令开打之后,才猛然反应过来,俱是目瞪口呆。

    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分别站在两侧,左右开弓,轮足了力气将军棍挥下去,众人看在眼里,毫不怀疑这一棍子下去,就能让他们去了半条命。

    由于张六子被塞住了嘴,便听不见他的声音,在场的人能听见的,只有军棍狠狠落在肉体上的闷响,有些丫头看了几棍实在不敢看,就捂住了眼睛。

    沈珵环顾了一圈,就道:“召众位前来,是我做的主。有人知道张六子做了什么,有人可能不知张六子是谁,这都不打紧,众位只需知道,张六子此人,身为王爷近侍,做出了对不起王爷的事情,而他的下场,就是众位现在所看到的。”

    他说得清楚,也不担心有人听不明白。

    “英王殿下身边的人,本是不该由我来处置。只是王爷殿下仁慈,如若照原案来办,只怕有人要以为但凡犯了事,都要被王爷从轻发落的。”

    沈珵声音不高,但现场除了击肉的闷响,便是一片寂静,是以他的声音能够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本将奉皇上之命护送英王南下,侵害王爷利益之事,危及王爷安全之人就是本将职责所在。所有人都该当知道,王爷若能容忍,本将绝不姑息。”

    余下未尽之言,在场众人都已领会。沈珵这是赤裸裸的杀鸡儆猴,直直的就告诉你,你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话里尽是威胁,没有一丝缓和的余地。

    众人都在心下暗自盘算,若说此前还认为王爷好说话,那此时这位沈将军跳了出来,就是完完整整地将他们中有些不安分的心震了下去。

    军棍足足打了一刻钟,五十棍加上赵璟煊的十棍,打到最后张六子已是口吐血沫不省人事了。

    沈珵一直坐到最后,当最后一棍打完的时候,周围的人似乎齐齐地松了一口气,眼睛看都不看中间跟一只破布包似的张六子,只敢偷偷地瞄着闲坐在一旁的沈珵。

    两个汉子打完上去探了探张六子的鼻息,然后向沈珵报说,张六子没死。

    “抬到县郊去。”沈珵听了就道,“王爷赏的银子拿了,给他留几两碎银。”

    蒋旺粱听了吩咐立马就安排人去做,众人听闻沈将军竟是连王爷的东西都敢扣了,心下都是一惊,少数人便重新估量着,唯恐今后被这将军给盯上。

    沈珵倒是如同四下无人一般,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只是一抬眼环顾一周,又慢慢地扬起微笑。

    “今后该如何,众位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