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谋人不如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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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宁看着蜘蛛织网,一直看到午时三刻。地牢里很静,燕宁只能听见隔壁老李的呻】吟声。

    有一只绿头苍蝇从他的纱布上飞起,在空中盘旋不定。

    燕宁听见地牢门口有脚步声,同时有人说:“我来给燕大人送午饭。”

    地煞道:“需要卑职替……”

    那人道:“不用,我放下就走。”

    燕宁听见沉闷的拳脚相交,和几个人倒地的声音。

    之后,她看见甬道光亮处飘来一张熟悉的脸,唇上多了两撇胡子。

    叶小浪也说不准他为什么会来救燕宁。难道是因为欠她一顿酒?或者说两顿?

    反正来都来了,那就……救个人再走吧。

    燕宁看着他的腰牌。

    孔雀山庄的盘查一向严谨,如果不是因为三十六天罡不穿统一制服,他可能也混不进来。

    叶小浪轻快地走过来,仿佛脚下不在地牢而在集市。那一串牢房钥匙套在他食指上,竹蜻蜓一般旋转。

    燕宁叹了口气:“你不该来的。”

    “谁让我欠你好几顿酒钱呢?”叶小浪眨眨眼,环顾四周,问:“血刀门那两个人不在?”

    燕宁道:“那两条断脊之犬跟河图洛书没关系,所以我小惩大诫,放他们跑了。”

    叶小浪低头一把一把试钥匙:“这样说来那家客栈要停业了?可惜,以后该上哪儿去找更好的竹叶青呢?”试到第四把,锁头终于开了。他用钥匙串耍了个抛接,轻快地走进去,从床上拉起燕宁的胳膊:“我们快走。”

    燕宁却仰躺在原处固若磐石,仿佛有千斤重:“你以为一个地牢真的关得住我?”

    “我可不敢这么想。”叶小浪看见她另一只手正勾在床板的缝隙里,“那你怎么不跑呢?”

    燕宁道:“殿下不会让我待太久。”

    叶小浪哂笑:“你还真相信他!”

    燕宁坐起身:“我也挺相信你的。”

    叶小浪啧啧称奇:“一个密探,相信一个飞贼?说出来真新鲜!”

    燕宁道:“张询死在一把涂毒的匕首上,我知道肯定不是你。”

    叶小浪道:“当然不是我,我从来不下毒。”

    燕宁道:“也从来不带兵器。”

    鲁莽的绿头苍蝇撞在网上,白额高脚蛛迅速将它用丝缠起。

    叶小浪一挑眉,嬉皮笑脸道:“燕大人这么了解我?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燕宁哑然失笑:“全天下男人死光了我也不会看上你。”

    叶小浪劫后余生般拍拍胸口:“啊,那我就放心了。”

    老李哼哼了两声,忽然睁开眼,从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是你!你跑不了,你跑不了!”

    叶小浪一扬手,一根雀尾针已然扎进他的哑穴。老李怨毒地瞪着他,大张的口已经发不出声音。

    燕宁摸向他腰间的腰牌,道:“这是上官翎的?他们现在必定已经发现她了。”

    叶小浪点头:“我想也是,那个郡主肯定会派人把整个宅子搜一遍。”

    燕宁终于站了起来,昂首道:“进来得容易,出去可就难了。”她的眼里全是蜘蛛吞食猎物的倒影。

    叶小浪摸着假胡须:“你会帮我逃出去的。”

    燕宁笑了:“我为什么要帮你?”

    叶小浪道:“因为你要查到真相!”

    凌晨的夜空已起了薄雾。

    燕宁跟着叶小浪来到地牢门前的空地上,门口两边的石灯倏地灭了,四维陷入一片黑暗。

    叶小浪扣上面具,黑暗中突然传来细碎的响声,就像老鼠跳入米缸,在无人的夜里吞食米粒的声音。

    借着,前后左右陆续赶来了十二个人,他们手上都提着各自的兵器。这些是三分之一的三十六天罡,其中就有夏奕。

    燕宁低声道:“最近江湖事多,天罡都有自己的任务,所以这里才只剩这些。”

    每个天罡都是高手,每个天罡的招式都迅疾而精准。

    十二敌二,拼得过吗?

    叶小浪感觉四面八方有莫名的杀气抵在他背上,让他从脖颈到尾骨都冷得发毛。

    幸好他身边还有燕宁在,这个三十六天罡的领袖。他歪头看了她一眼,便镇静下来,明白自己贸然出手不过是自投罗网。

    燕宁稳稳地站在他身边,她知道以不变应万变,才能找到这群天罡阵的破绽。

    世上从没有无懈可击的阵法,三十六天罡阵或许能接近完美,可只有十二个人……

    甘棠第一个低喝出声,宛如霹雳雷震,他的九节鞭已经凌空而过。

    但他的脸上忽然浮现出奇怪的表情。因为他看见燕宁扯下了叶小浪腰间的那块腰牌,迎向他的鞭梢。

    这一击无法躲过。

    腰牌应声而碎,九节鞭也不得不改了轨迹。“啪”地一声,在甘棠使出下招前,燕宁已将他的鞭子握在手心!

    甘棠向回扯,那鞭子仿佛在她手上生了根,纹丝不动。

    甘棠的冷汗唰地淌了下来。

    随即他感觉自己被点住了肩井、风门和肺俞。

    是鬼面公子的手笔,他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背后的?

    不只是甘棠,在场的其他十一人,十一双眼睛都仿佛出了毛病。

    但他们明白的是,燕宁知道他们所有人的破绽,而只要出手就必定有破绽。

    叶小浪叉着腰,笑道:“谁第二个上?”

    天罡们都紧张起来,有些过分谨慎的,甚至都往后退了一步。

    叶小浪又道:“不敢毛遂自荐呢,我就自己来挑。被我点中穴道的人,就到池塘里去泡两个时辰,凉快凉快,如何?”他说着,面向燕宁轻快地挑挑眉。

    燕宁忍不住朝他翻白眼。

    “那么……”叶小浪转了两圈,笑嘻嘻地说,“就你了。”他指着夏奕。

    夏奕涨红了脸,他知道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已在他身上。

    若是不应战,就成了懦夫,可若是应战……他实在没有赢的把握,半分都没有。

    他想了一想,猛地抬起手中的鲁班弩,却是瞄准了燕宁。

    再老实的人,也明白兵法有招“声东击西”。

    燕宁右手拂过领口,“嗖”一声弹出根钢钉。电光一闪,如风过柳叶,那支弩】箭刹那间断成两截。

    她知道夏奕意不在伤她,只是想分散鬼面公子的注意力,所以这一箭虽有声势却无威胁。

    可被削断的箭体中,冒出根一寸短的小箭头,以迅雷之势继续前行。

    竟然是子母箭!

    是他出来得匆忙,把普通箭和子母箭错了。

    是这样吗?

    夏奕本已准备对鬼面公子动手,此刻却惊骇地闭上眼。他听见沉闷的,箭头没入肉体的声音。

    惨了,他想。

    可他睁开眼时,眼前却是叶小浪的背,鲜血从他右肩胛骨下两寸处淌出。

    叶小浪仿佛本来就站在那里一样。没有人能形容这种恐怖的身法。

    夏奕似已呆住,喃喃道:“这,这支箭……”

    叶小浪勉强笑了笑,下一刻,他已倒在燕宁身上。

    可是他在倒下前,突然朝着地上丢了一粒烟弹。

    有了浓烟的掩护,燕宁飞身跃起,扛着他冲破了包围圈。

    他们只有一个地方可去。

    燕宁必须尽快赶到那个地方。

    路旁树杈上的麻雀惊起,前方蒙蒙晨雾中,已有两人一马在等着她。

    燕宁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雍王皂衣貂裘,濯濯如春月柳。阿越亭亭立在他身侧,手中握着一截马缰绳,眼角带有嫣然笑意。他们一玉树临风一蕙质兰心,看上去正是天生一对。

    燕宁的喉头仿佛突然哽住,她情不自禁走上前,却始终无法直视。

    雍王叹了口气,道:“燕宁,你对本王始终还有怨怼。”

    燕宁的目光闪动:“等我回来,殿下要怎么惩罚都可以。”

    雍王道:“而无论本王对你做出什么惩罚,你下一次依旧我行我素,对不对?”

    燕宁哑口无言。

    雍王沉默片刻,道:“燕宁,从前你不是这样,你一直严格遵守本王的命令。这些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两年前?”

    燕宁道:“您多虑了。”

    雍王道:“尽管你嘴上不说,实际上,你心里一直无法释怀邹……”

    燕宁大声打断他的话:“卑职不敢!”

    她不想听到那个名字,尤其是不想听到它从雍王嘴里蹦出来。

    雍王的喉咙似乎动了动,平淡道:“把马和兵器带走。”

    燕宁眼底仿佛有惊涛骇浪涌动,但她什么也没说。

    阿越莲步轻移,将缰绳交到她手中,紫燕骝短嘶一声,马鞍上的剑匣随它的步子而颤动。

    燕宁把叶小浪小心推上马,她不敢再做停留,乘着黎明前的黑暗驾马而去。

    阿越望着她的背影,叹息:“您真的就让他们走了?”

    雍王沉默许久,道:“谋人不如谋心。”

    他缓慢地抬起头,如钩的月亮渐渐隐没在粉墙里,东方已出现曙色。

    可惜这些他全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