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别有用意的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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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玉楼的地面上铺满碎瓷片和残羹冷炙,甘醇的酒液缓慢地从木楼梯上淌下来,渗进地毯里。

    燕宁憎恨青楼,尤其憎恨门口两串风情万种的红灯笼。灯笼有多美好,青楼就有多丑恶,多少无辜的贫穷女子如灯笼中的烛火一般,平白烧尽了自己一生,照亮了别人。

    可惜燕宁对此无能为力,凡是律例认可的,朝廷默许的,她都无能为力。

    洛阳太守裴兆沣站在大厅中央,背后是惴惴不安的师爷和几个睡眼惺忪的衙役。他们都知道,正阳教的事务非同小可,府衙不过走个过场,一切都要归雍王府处理。

    燕宁和裴兆沣打了个照面,点头示意,然后把视线投到杀人现场。

    楼梯上左面第二扇门雕刻有绰约的合欢花纹,一道清晰的黑色血迹泛着油腻亮光。

    燕宁问:“裴大人,事情发生时,这里有多少人?”

    裴兆沣道:“大厅里总共三十二人,男子十四人,女子十八人。二楼总共十六人,男子六人,女子十人。”

    燕宁无奈道:“这么多人,消息一定传得非常快。”

    裴兆沣道:“怪只怪杀人凶手行事太过高调,近日这条街的生意受他影响,只怕也会萧条许多。”

    燕宁叹了口气,她想不到鬼面公子竟是这种麻烦人物。

    裴兆沣看着她,忽然道:“阿宁。”

    燕宁一愣,低声道:“表舅,在外还是称公职为好。”

    裴兆沣含笑道:“有些私事。”

    他向师爷摊开手,后者则递上一封请柬。

    裴兆沣道:“从嘉十月卄三过十周岁生辰,望你一定前去。”

    燕宁接过请柬,笑道:“表舅亲自给我请柬,我怎好意思不去?”

    她与裴兆沣这个远方舅舅向来不亲厚,所以表弟的生日在哪天她很难记住。其实若不是因为她做了大内密探,走亲戚的人哪里会想到她?

    她走上楼梯,就看见了张询的尸首。

    他大字躺在花魁莺儿的房门口,胸口开出三朵血花,双肋各一个,第三个在心口。

    柳关正蹲在旁边查看伤口的形状,他的眉间带着种说不出的感慨与嘲弄。

    上官翎也在场,负手而立,十分警惕地背向柳关而站。看到燕宁走来,她低头行礼,道:“燕大人。”

    正常情况下,她应该拱手行礼。可是此时她手里杵着一把伏虎枪,长六尺七寸,重六十八斤四两,枪尖犀利骇人。这是柳关的枪。

    燕宁点点头。

    不知为何,她觉得上官翎眼里似乎有一丝嘲讽。

    是她看错了吗?燕宁没有细想,她听闻上官翎是巡城恰好巡到这条街,见到仓皇逃命的人群,才知道这里发生了命案。

    只是她没想到咸宜郡主会在此处,还一见她就晕得七荤八素,害得她耽误了抓住凶手的最好时机。

    其实燕宁有个不得体的想法,就是上官翎整日做这样打扮,夜里看就像虚空中漂浮着一个头颅,郡主喝多了,看错了,当然也就吓晕了。当然,这种想法她不会跟任何人说起。

    燕宁走进屋内,怜悯地看着死去多时的莺儿,叹了口气,伸手将她半睁的眼睛合上。她觉得这个姑娘很可怜,即便是死于非命,别人关心的也只有旁边这个男人。

    张询这个人,她只有四字评价——“衣冠禽兽”。她知道早晚有一天这个男人会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还来得那么巧。

    柳关看够了张询的脸,缓缓直起腰,道:“小妹,现如今鬼面公子不只是你的目标了,他很不巧地偏偏到西城犯案,惹上了不好惹的我。”

    燕宁略一皱眉:“只有咸宜郡主看见了他,是吗?”

    柳关笑笑:“全靠我们这位腿软的郡主,否则靠其他人,早跑得没影了。”

    燕宁轻蔑道:“自古文人怕死,而商人舍不得死。”

    柳关接话道:“妓子则不愿丑陋地死。”

    燕宁道:“我见过鬼面公子的脸。”

    柳关问:“是真实的脸?”

    燕宁想了想,道:“酒醉时脸会发红,说明不是易容的。”

    柳关略一思考,低头看地下的张询,道:“是匕首,涂满了断肠草。”

    断肠草?燕宁忽然想起鬼面公子的一句话:真正的高手,杀人从不用毒。

    鬼面公子会推翻自己的话吗?

    柳关盯着头顶那个大洞,忽然问上官翎:“你说鬼面公子来洛阳做什么?”

    上官翎稍加思忖,道:“因为他参不透河图洛书的秘密。”

    柳关继续问:“为什么要找张真人?”

    上官翎继续回答:“因为张真人会独自来戴玉楼,方便他动手。”

    柳关再问:“那为什么鬼面公子直接杀了他,不抓活的?”

    上官翎刚想作答,忽然发现自己第一个问题答错了。

    柳关轻笑着摇了摇头。

    燕宁一拍巴掌,道:“二哥的意思是,鬼面公子来这就是为了杀张真人。”

    柳关道:“不错,第一种可能,他已参透河图洛书的秘密,要将正阳教的人除掉以绝后患。”

    燕宁冷哼一声:“几十年都没人猜出的秘密,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一定是个笨蛋。”

    真记仇啊。柳关笑了笑:“那就是第二种可能了,小妹。”

    燕宁顺理成章道:“他只是单纯想与正阳教为敌。”

    柳关满意地点点头,又笑得有些不是滋味:“这下子道士们倒了大霉,说不定又要拿雍王府垫背,在皇上耳朵旁边讲我们办事不利的坏话了!”

    燕宁作出“嘘”的手势:“二哥,隔墙有耳!有眼睛有鼻子!”

    柳关的声音小了点,语气却更不善:“我说的是实话,乌游向皇上挑唆,皇上向殿下施压,最后鬼面公子的项上人头一定会向江湖人高价悬赏。如果一个飞贼都能闹到悬赏人头的地步,我们这些密探的脸往哪儿搁?”

    他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燕宁一眼。

    燕宁眉心微皱,思考了几圈,平静地说:“我觉得不是鬼面公子。”

    柳关稍有些诧异,问:“为什么?”

    燕宁分析道:“江湖中,不管谁有河图洛书,都应该安静又低调,免得被人觊觎,他怎么可能主动暴露自己行踪?”

    柳关道:“你不是说他长得就像笨蛋?”

    燕宁一时语塞,赧然道:“那是我说的气话。”

    柳关哈哈大笑,伸手接过伏虎枪:“鬼面公子可不是一般的江湖人,高调又爱炫技不是他的个性吗?”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上官翎叫人来收尸,“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的高手往往不知天高地厚。”

    上官翎点点头,走下楼跟等在一旁的太守师爷说了什么,几个衙役提着担架上来,很快将张询的尸首抬走。

    燕宁摇头:“再高调的人,也不会嫌自己命长。”

    柳关不以为然:“你才见过他一面,说的仿佛已经认识他十年。”说完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下去。裴太守还等着他去讨论案情。

    女人的直觉往往很准,可惜男人往往认为荒谬。

    燕宁没有跟上他,她的目光完全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住。

    栏杆边一滩未干涸的污黑血迹上,漂着一小点植物的叶片,应该是方才张询的头发挡住了它。燕宁用两指拈起那片叶子,不过一个指甲盖的大小,绿色还新鲜着。

    燕宁仿佛记得,这种植物叫珍珠黄杨,产于吴越之地。

    突然,她知道鬼面公子在哪里了。